企业家

疫情带来了很多困难和挑战，包括旅游业在内的各行各业都受到了很大的挑战；但疫情也带来了灵活办公、混合办公模式。现在所有携程的员工可以每周一、二、四到公司，每周三、周五就可以在家或在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办公，这就是“3+2混合办公”模式。虽然携程是中国最早推出这种办公模式的公司，但其实这在全球已经非常普遍。

对于大多数办公类型的专业人士来说，疫情较为严重的前两年都基本在家办公，等到去年疫情好转后，员工又不愿意去公司办公了。像Airbnb（爱彼迎）这样的头部IT公司，除了定期培训或团建，其他时间几乎都可以在家灵活办公。

据我所知，除了个别公司之外，很多主流的欧美公司基本都已经采用混合办公模式。在绝大多数的欧美职场，混合办公模式已经非常普遍。虽然中国才刚刚开始推行混合办公，但我相信这个趋势是不可逆的，未来很多公司都会相继效仿。

混合办公研究背景及价值

混合办公到底有什么好处？员工是否喜欢？它的好处很明显，最大的好处就是减少了员工的上班通勤时间。我们都知道，在大城市上班，每天可能需要来回1个半小时的通勤时间，如果一周能有2天在家办公，就节省了3个小时的时间。按照40小时工作周来算，就节省了8%的工作时间，工作效率可能就会有8%的提升。员工的满意度也会提高，交通堵塞也会减少，也会产生较好的社会效应。

十年前，我在斯坦福念博士时，在两个最主要的顶尖杂志上发表了两篇论文，其中一篇就是“在家办公”。携程那时有几千名员工，我们对呼叫中心的员工进行了实验，随机让一半员工在家办公，观察他们的工作效率是否有变化。也是通过这个实验，我发表了该领域具有开创性的一篇论文。最近由于在家办公越来越流行，这篇论文的引用量直线上升。

实验发现，混合办公的工作效率不但没有降低，反而提高了。员工也省下了很多上下班的时间，居家工作时间可能更长，由于居家能够舒适办公，工作效率也有所提高，开小差的时间反而减少，员工的满意度提高、流失率下降。这篇论文在当时产生了很大影响力。不过当时参与的职业类型比较单一，大家普遍认为对于程序员或者产品经理这种有创造性工作的员工，可能并不一定适合在家办公，所以混合办公并没有在社会全面展开。

直到新冠疫情暴发的这两年，大家不得不居家办公，意外发觉它能产生很多好处——在家办公不仅对公司有利，对社会也有利，所以越来越多的公司，开始尝试这种混合办公模式。

从理论上来说，工程师居家办公是否会更有效率？这个问题还是很有争议。但无论是工程师或是产品经理等其他职位，每个人可能有至少一半的工作需要独立完成，这部分独立的工作可以居家完成，其他需要交流的工作都放到公司去做，因为还有3天是在公司办公。尤其像那种公司召开的传达性大会，可以不受会议室的限制，几百人能够一起线上开会，也不会对会议质量产生太大影响。

那些需要情商交流的工作，比如季度或年度一对一深度的职业发展交流或是一些碰撞式、开放性的创作等激烈讨论，可能在现场效果较好，但大多数的交流就能在线上完成。尤其在技术条件越来越先进的情况下，线上交流的效果会越来越好。虽然携程是第一个尝试“3+2”混合办公模式，但我们还是稳中推进的，保证至少有3天在公司办公。

携程混合办公数据分享

我们内部之前对此也有争议，为了稳妥起见，就先挑两个部门做随机实验。这是基于十年前呼叫中心实验后的又一个大规模实验。但不同的是，我们囊括了全方位的岗位，我们的工程师、产品经理、研发部门全来参与。几千名的参与者中，一半人员开始每周3天在公司办公，2天在家办公。

通过调研、问卷调查，我们观察了6个月的数据后发现，一开始很多人疑虑这种混合办公模式是否会影响工作效率，但后来实验结束时，80%左右的人都非常支持这样的工作模式。

从工作时间上看，其实工作时间是略微增加的；在周三、周五，工程师、产品经理沟通频次会比平时多，他们有时还会在周末做一些工作。并且在家办公时间内，程序员提交的程序代码数也比对照组要高。因此，我们发现，混合办公的工作效率、工作时间和工作的产量反而更高，至少跟在公司工作的情况是差不多的。

从工作绩效来看，公司领导对各自员工的绩效评价也基本没有什么变化。在家办公的员工评价和在公司办公的员工评价几乎一致，绩效考评方面，两组数据差不多。

从员工的满意度看，我们聚焦员工流失率。对比发现，实验组的流失率比对照组的流失率低了30%。这种混合模式在优秀人才保留方面，具有很大的价值和意义。综上数据证明，员工满意度提高，流失率下降。

从工作效率来说，混合办公的工作量其实是增加了，工作的质量有待观察，但至少从现在的数据看，工作效率没有受到影响。公司的员工、经理、中高层管理者现在都觉得在家办公可以提高满意度，甚至增加工作效率，整个公司对此接受度非常高。

当时，我们刚推出在家办公不久，由于上海的疫情，大家就完全在家办公了。在上海疫情阶段，员工工作效率没有减少，研发工作也在正常进行。

混合办公对社会的积极影响

在家办公不仅仅对公司、员工有好处，对于整个社会也很有好处。

首先，有利于缓解大城市高房价和交通拥堵等社会问题。大城市的办公楼需求和成本可能会下降，大城市的近郊和周边的小城市的住宅需求会大量增加，减少交通堵塞，有利于环境保护。

如果一个城市平均每天有20%的人员采用远程办公，能够一定程度上缓解通勤日的交通拥堵，车子少了，通勤效率就提升了，人们也会更愿意住在市郊。长此以往，近郊和市中心的房价总价可能越来越接近。为了符合远程办公的新需求，更多近郊的房子会被开发出来。城市的密度降低，近郊副中心更加繁荣。最近美国纽约的房地产变化已经反映了这种现象。过去一年，纽约曼哈顿的中央商务区的房价有所下降，反而在纽约近郊的房价却逆势上涨。这种近郊房价走强而中心城区房价走弱的现象，出现在伦敦、旧金山、西雅图等欧美很多大城市。

 远程办公不仅有利于大城市近郊的发展，可能一些小城市也会受益。如果实现完全远程办公，是否在大城市也就没有那么重要。小城市的员工一样可以在家为总部在大城市的公司工作，例如，一个实行“124”混合办公的上海公司员工，可以住在南通，然后周一和周四坐两个小时高铁到上海去办公就可以了。这可能进一步提高员工的满意度和忠诚度，因为小城市的生活成本尤其是住房成本，要比大城市低很多。

得益最大的是大城市郊的卫星城和大城市周边的小城市，相信会有更多的年轻人在这里成家立业。在这些城市，年轻人可以住得更宽敞，学校和其他公共配套设施也会越来越齐全。这些城市可能会成为头部公司的员工选择成家立业的居住地。这些小城市有更好的发展前景，有利于缓解大城市的房价和地区间的差异。

中国大城市集中了中国最优秀的大企业，是很多大学生理想的就业地，但中国大城市的房价却是世界上最高的，给年轻人造成了巨大的生活压力。解决这个困境的一个办法是推广远程办公，利用高速公路、高速铁路连接市中心和郊区以及周边小城市。每周只要去公司两三天，员工就可能愿意住在离大城市车程两小时的市郊，甚至是高铁两个小时左右的小城市。

第二点，有利于全球化的加速。可以在全球招聘员工，减少办公楼的需求，增加旅游、团建的需求。以英语为官方语言的国家会从国际远程办公的推广中受益。

混合办公普及的另一个效果是全球化的深入。既然员工可以在其他城市远程办公，那就不一定要雇佣本国的员工了。有些国外的公司已经尝试利用远程办公，在全球招聘员工。租办公室的成本也省了，只要每半年或者几个月能够组织一次团建。这会进一步减少办公楼的需求，同时增加旅游需求，也会对劳动力市场产生更加深远的影响。

尤其是那些以英语为官方语言的国家会从国际远程办公的推广中受益。一些小公司在疫情期间把服务部门整体搬到了菲律宾，因为不需要费用在菲律宾建立呼叫中心，直接在家办公，成本只有在美国的五分之一。有些公司也大量地从印度、巴西、东欧等发展中国家聘用程序员在家办公，比欧美的用工成本要低很多。这种趋势显然有利于以英语为官方语言国家的企业和人才。

第三点，有利于女性职业发展和提升生育率。减少通勤时间，降低生育成本，更好地平衡工作和家庭，有效缓解育龄女性的焦虑，减轻育儿压力。长期来看，有助于提升生育意愿，提高生育率，进一步促进中国创新力的发展。

一般来说，女性会在养育小孩方面投入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混合办公模式，可以让家长有更多的时间陪伴小孩，减轻本来很重的育儿压力。男性员工可以有更多的时间在家里陪伴小孩，替妻子分担家务和教育小孩的责任。当然获益更大的是有小孩的女性员工，通过混合办公的模式，每周可以省下几个小时的通勤的时间，每周1-2天在家办公，使得工作分配更加灵活，就会有更多的时间陪伴小孩，也能更好地平衡家庭和工作，既可以在孩子童年的时候，给予足够的关怀，不用担心因为工作无法顾及小孩或者占用太多的时间，也不影响个人的职业发展，一举两得。

如果混合办公模式能够在中国得到普遍推广，对于缓解育龄女性的焦虑、减轻压力会有一定的作用，也可能提高育龄女性的生育意愿，对中国整体生育率的提升也有很大的帮助。当今中国正在面临严重的低生育率危机。2021年中国的新生人口只有约1000万，创历史记录新低。平均每个妇女只生1.1个孩子，只有更替水平的一半左右，也就是说，中国人口正在以每代人减半的速度衰竭，未来会产生各种经济和社会的负面影响。低生育率的最重要的原因是生育成本，其中育儿的成本不仅是财务成本还有时间成本。尤其中国教育的升学压力大，占用了大量家长的时间。这样一种混合办公的模式，对解决家长压力特别是女性家长的压力上，有很大的正面作用。

总结

混合办公模式对于企业和员工的价值在于，可以在不影响效率的情况下，降低通勤成本，提高员工满意度和忠诚度。混合办公模式还可以让员工更加灵活地安排家庭生活和休闲旅游的时间。

从社会效应来看，混合办公的推广不仅减少交通堵塞，有利于环境保护、女性职业发展和提升生育率；混合办公的普及还有利于缩小城市和郊区、大城市和小城市，和国与国的距离。

此外，混合办公模式的普及会使得大城市的办公楼需求减少，大城市的近郊、大城市周边的小城市的住宅需求大量增加，从而有利于缓解大城市高房价。从政策上，应该通过增加大城市郊区和周边小城住宅土地供应，推动这些地区的发展。总的来说，混合办公模式可以充分让人们享受在家办公的各种好处，同时带动新一轮经济增长。

（梁建章  携程集团联合创始人兼董事局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