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产业链短期无法和中国脱钩

2020/06/05

全球产业链的恢复可能需要几年的时间

Q:出口是拉动中国经济的三驾马车之一,现在很多人在讨论如何救助企业,尤其是外贸出口的企业。对此,你怎么看?

曹德旺:企业一旦倒闭,就很难再恢复起来了。中国的出口企业以中小企业为主,这些庞大的中小企业创造了中国大部分的外汇。如果可以的话,政府还是应该给予企业一定的救助。但这一次中国企业遇到的危机和之前遇到的危机完全不一样,这就加大了救助企业的难度。第一,现在全球的供应链已经断掉了,这是非常可怕的事情。疫情在全球蔓延,海外市场的需求萎缩。我们生产出来的东西卖给谁呢?从长远看,经过这次疫情,会有很多不起眼的小工厂倒下。但这些小工厂是全球产业链中重要的一环,一旦倒闭再重新建起来,就需要一个过程。因此,我相信全球产业链不会在短期内得到恢复,可能需要几年甚至更长的时间。第二,此次疫情重创全球经济,各国政府为救市消耗了大量的财力。就像一个人生了大病,体能在受到破坏的同时,又增加了看病花钱的负担。在疫情后,要预防全球经济进入大萧条的可能性,需求量可能也会大量减少。而且现在飞机停飞、很多卸货的码头工人回家,我们生产出来的东西往外运输也存在一定的困难。

出口订单减少导致企业经营压力增加。解决企业的问题关键也许不是在资金流上,而是在订单上。政府在救助企业的时候一定要有针对性。在税收上,我们实行的是增值税制度,也就是说企业亏本也要交税。很多企业希望政府在疫情期间取消企业的增值税,减轻企业的亏损压力。
 
一定要警惕全球产业链去中国化

Q:此次疫情暴露了全球产业链太长的风险。疫情之后,全球产业链是否会发生变化?

曹德旺:在过去的几十年中,世界各国立足于全球化并从中获益。每个国家的产业链都无法独善其身,必须嵌入到全球的产业链中。但这次疫情之后,各国的不信任度将增加。各国都会对产业链政策做出一定的调整。各国着手构建更独立、完整、安全的产业链会是一个趋势。在全球产业链被简化的趋势下,会出现逆全球化的阴影。或许逆全球化的趋势不可避免,并最终会成为定局,但逆全球化会给各国造成巨大的伤害,对全球经济也是巨大的灾难。

Q:全球产业链是否会加速和中国脱钩?

曹德旺:在疫情后,各国都想建立独立完整的产业链,全球产业链会被简化。疫情后,全球产业链会减少对中国的依赖,我们一定要警惕全球产业链去中国化。不过,在短期内各个国家很难构造出独立的产业链和工业体系,全球产业链也难以在短期内发生逆转性的变化。有的国家有构造独立产业链的能力,有的国家却没有这个能力。即使是美国或是欧洲的发达国家,想要在疫后形成独立完整的产业链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在过去的几十年中,美国以及欧洲很多发达国家一直实行去工业的政策,大力发展虚拟经济。现在,这些国家的工业化已经被去得差不多了,很多产业已经断代;如果要重新恢复制造业,形成独立的产业链体系,有很大的难度。第一,缺乏进行产业投资的人、缺老板。无论日本、韩国,还是欧美,很多制造业企业的二代不愿意接班经营工厂、做制造业,更愿意去做互联网、金融等虚拟经济。第二缺乏劳动力。去工业化导致年轻人都去从事金融、房地产等行业,制造业缺乏年轻的工人。在美国和欧洲,最便宜的是电、天然气等能源资源,最贵的就是劳工成本。第三缺乏管理人员。第四缺乏资金。此外,工会制度的存在、劳资双方的紧张阻碍了美国、欧洲制造业发展,这一难题很难处理。

现在一些产业链在往东南亚转移。但是,现在的东南亚就像改革开放之初的中国一样,基础设施很差,交通物流不畅、水电供应不稳定,而且要到另外一个地区重新设立一个工厂至少需要两三年的时间。这些都是企业要考虑到的成本。从中国的社会经济环境看,经过40多年的改革开放,中国经济和世界经济相互交叉,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如果全球供应链和产业链同中国脱钩的话,会给双方都带来巨大的伤害。而且,现在放眼全世界,从俄罗斯、日本、韩国再到欧洲、美国,全世界只有勤劳的中国工人还在认真做事。

因此,在短期内,全球产业链很难找到替代中国的经济体或者解决办法,全球产业链无法、也不会与中国脱钩。同时,我们也必须反省,随着劳动力成本的升高、贸易摩擦等因素影响,中国制造业的成本在上升,中国制造正在国际上失去原有的竞争力,出现了产业链向东南亚转移的现象。制造业竞争力的下降,会引起国家竞争力的下降。这必须引起我们的反省。
 
必须要留住制造业企业

Q:很多人认为,迁往东南亚地区的产业是低端制造业,不必留住这些低端企业和低端产业。

曹德旺:中国工业化的基础原本就很差。这些企业都搬走了,我们还剩下什么呢?我认为,必须要留住这些企业,否则将来我们一定会后悔的。

中国人、中国的企业太急功近利了,经常把产业分为高端和低端。在很多人眼里,互联网、大数据、信息化是高端产业,制造业意味着廉价劳动力,是低端产业。但是这次疫情发生之后,一个N95口罩在美国最高卖到了175美元,成为了高端产品。我们可以总结出:天下只有低端品位的人,没有低端产业。

通过这次疫情,我们也要反思,如果没有防疫物资等传统的制造业,我们也要严重依赖进口。中国必须有一个长期繁荣昌盛的传统产业,否则中国经济就无法实现独立自主。当然,在疫情后中国要建立起独立完备的工业体系,除了要重视传统制造业,还必须要掌握核心技术。没有核心技术,就不得不受制于国外的产业链。

同时,制造业是国民经济的基础。如果没有基础的传统制造业产业,很多所谓的高端产业根本发展不起来。在我看来,互联网、芯片技术、大数据等技术或者工具可以提高经济运行和发展的效率,但是如果没有制造业,高端产业的发展根本无从谈起。就好像桌子上摆满了漂亮精致的刀叉,如果没有食物,这些刀叉只能是摆设而已。在国民经济中,各个产业谁也离不开谁,没有高端、低端之分。各个产业要协调发展,才能形成完备的工业体系。
 
能够活下来是关键

Q:当前复杂的国内外经济形势下,你最忧虑什么?

曹德旺:疫情之下,航班停飞、封国封城,全世界乱成了一锅粥,疫情完全打乱了全球的秩序。正因为全球供应链已经凌乱,疫情的破坏力才如此巨大。这一次疫情给世界经济带来的危机,远远不是2008年金融危机可以类比的。虽然我们还无法预估这次危机的最终影响,但应该是史无前例的。

中国经济受进口和出口影响很大。我们必须要意识到当前面临的内外部形势非常严峻,一定要未雨绸缪。活下去是硬道理。我们首先要能够活下来,在解决了温饱问题之后,再求下一步的发展,再求好、求精。我们现在不要在乎GDP增速多少,应该把国家安全、社会稳定作为第一目标。(来源于新京报)

(曹德旺  福耀集团董事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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